陶傑【694】人中品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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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國建築師貝聿銘。祖籍蘇州，出生於廣州，上海長大，在英屬香港住過十年，美國MIT和哈佛受教育，因一座羅浮宮金字塔獲得法國總統米特蘭個人親炙。這張履歷，是非常完整而成功的一位世界公民的典範。

貝氏被尊為現代主義建築大師最後一人。注意，是「現代主義建築」，不是「現代建築」。現代而能成為「主義」的體現，已經不簡單。現代主義建築，即由二十世紀初的Art Deco，中經巴郝斯，一條龍到貝聿銘為「大師」，而且還是「最後一人」。貫穿一整個三疊紀，共約五千萬年，一列長長的恐龍在眼前走過，有的還在天上飛，而他是隊末最後的一頭，最後隆然倒下。

若指整個的現代主義，在音樂上，由史特拉文斯基和保羅柯菲夫為代表；美術上，是馬蒂斯、康定斯基、畢加索；電影之費茲朗，而貝聿銘，是這個大體系之中建築這一股，亦即一大座星圖（Galaxy）裏，那組星座（Constellation），最後熄滅的那顆很大的星。

在這個Context 之中，貝氏竟然活到一百○二歲，在一片靜謐之中，他不在了，這才令人覺得格外震撼。

五十年代在波士頓設計了一所住宅，遭到當時美國白人種族主義者扔石頭砸窗門。換了是另一位物理學家，覺得非常的屈辱，即刻收拾皮箱搭船離開，投奔DL，成為座上賓。

但是他貝聿銘沒有。他聳聳肩，笑一笑，繼續在美國留下來。畢竟藝術家的胸襟，內通宏大的宇宙。隨着時勢的轉易，作品成為西方現代主義建築的主流代言之作。就像英諺說的，他笑到最後。

他的設計善用簡潔的線條，而且是直線，融透着太陽光。與另外一位現代主義也是大師的高迪之曲線、弧形、色彩斑斕，貝聿銘的建築恰為相峙之對比，民族性偏冷峻之安格羅薩克遜、日耳曼、斯堪的納維亞人，比拉丁民族更能欣賞。這就是他的金字塔初在法國備受批評的原因。

但是不要緊。所謂Architecture aims at Eternity，身為建築大師，必有自信，認定時間在他那一邊。如同梵谷，他aim at的，不是同代的一群吱吱喳喳指手劃腳的五M。雖然反對羅浮宮金字塔的，是法國巴黎人，品味見識，絕對不是遠東，貝氏能抵抗而勝利，成就加三分。

來香港接受訪問，一開口是略帶西關味的廣府話，此公實難令人聯想到蘇州。不過這不是重要的，是不是華裔，更不重要。奧巴馬的全稱不會是「美國黑人總統」，因為據說這是種族主義。全球化若都可以貝聿銘為典範，就會世界和平。然而優秀份子，在普世的物種中，永遠是極少數。